烈焰琴魔和两个小矮人

“走吧。”再次确认了垃圾已经处理完毕、所有临时挪用的物资都送回原位，黄少天和喻文州钻进厚重的防护服里，关掉了他们赖以生存许多天的维生系统。
湛蓝的天空瞬间消失，空气也很快因为失去防护遮罩的拘束而困扰到矿星表面接近真空的环境里。他们借用了黄少天一直使用的那辆星球车作为返回战机附近的交通工具。黄少天负责驾驶，喻文州与他背靠背地坐在后面载物平台上，望着一片漆黑中几乎不可见的那处基地，想想回去之后需要面对的事情，忽然就有些伤感起来。
这是被人类社会抛弃的地方，却也是最容易躲避人类社会复杂关系的地方。
如果能永远只有他和黄少天两个人该有多好……
徒步时候感觉远得难以承受的距离，在星球车的帮助下变成了一种简短的享受。甚至已经到了战机面前，喻文州都不想从星球车上下来。黄少天把他拖到地面，打开舱门。终于，久别之后，喻文州再一次踏入黄少天的战机。
喻文州忙于制定航行路线、校准数据的这些日子，黄少天也没闲着。他完成了战机暗物质发生装置的装配和输出端改造，也把他们航行过程中需要的生存必需品补充满仓。就喻文州现在能看到的情况而言，战机的后舱已经根本无法载人了，体型巨大的发生装置、数量惊人的饮食储备占满了后舱的大部分空间，只在靠近前舱两道密封门的位置留了一把有安全带的座椅。
喻文州看着那把椅子，心情复杂。
可关好战机舱门的黄少天很快剥掉他的防护服把他推进前舱。
“坐导航的位置，后面这个，安全带一定要扣好。我们没办法垂直起飞估计要在地面享受一下按摩，座椅下面有颈椎支架记得戴上。你要不要上厕所？起飞这两个小时都不能随便活动，要解决问题就现在去。卧槽你还真去，起床到现在你喝水了吗？”黄少天一连串地说。
喻文州站在通往后舱的门口平静地说：“我只是不希望自己在未来两个小时里不小心污染驾驶舱。”
黄少天愣了一会儿，冷漠地坐在他的位置上开始起飞前的准备。
设定好的航线已经同步进战机的信息库，他们没有来自友军或者敌军的无线引导，大多数时间还是要依靠黄少天的手动操作来调整航向。起飞的过程就如黄少天所说的，好好享受了一下地面按摩，战机坚实的外壳在起伏不平的山地滑行了一段距离之后机身抬起，头也不回地离开矿星。离开矿星的感觉要比从迪勒拉起飞的时候舒服一些，毕竟没有那么厚重的大气圈，战机舱内的气压相对平稳。
导致黄少天在繁忙的操作中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关心一下坐在他斜后方的喻文州时，看到的居然是喻老师一张宁静的睡脸。
这时间距离他们起床整装出发绝对不超过四个小时！
按惯例，黄少天绝对要吐槽到海枯石烂——喻文州是第一个非训练生却能进入他驾驶舱的“乘客”，居然在起飞过程中睡着了，并且这个时候他们还并不确定他们可以顺利按照计划返回星际舰队占领的星域……
黄少天深呼吸两次，又看了看睡得很熟的喻文州，居然什么都没说。

喻文州被黄少天推醒，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前舱的视野非常好，可以看到战机前方空茫幽深的浩瀚宇宙，深远得令人感到有些恐怖。喻文州看了一眼就很快转开视线，望向解了安全带似乎准备离开前舱的黄少天。
“距离第一次转向的点还有大概一小时左右，我去个卫生间。”黄少天指向操作台上的某一块区域，“如果这里的红灯亮了我还没回来，你就叫我。千万别乱动，我们现在的位置很危险。”他们正慢慢靠近一颗白矮星，准备用白矮星的引力将战机甩到另一个方向以节约转向过程耗费的时间和燃料。
“知道了。”喻文州说。
黄少天速战速决快去快回。
他发现喻文州似乎不打算再睡，将颈椎支架也摘了下来，一身轻松地坐在椅子里神游。他忍不住问喻文州：“起飞阶段那么紧张的时候你也睡得着？”
“我们这一路都会很紧张，总不能不睡了吧。”喻文州顿了顿，又说：“而且有你在，还需要我担心飞行安全吗？”
黄少天无言以对，又觉得心里很满足，开始操作战机进入反弹点时甚至哼起了歌。
这种转向操作难度不大，在了解了整个原理和操作流程之后，只要飞行员足够小心，都可以甩出非常漂亮的切线。黄少天在舰队中接受过相应的训练，也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区别只在于速度和推力的数字。他们的难点在战机完成转向之后：暗物质发生装置被启动，足以包裹整架战机的暗物质从战机最前端的武器管道涌出，战机由此进入虫洞，穿越可能需要他们航行几十年的距离，完成空间跳跃。
整个过程中黄少天都紧张而且专注。他从前经历过的空间跳跃都由主战舰或者大型飞船来控制，他要十分谨慎才能按照原计划完成一次跳跃。
喻文州发现这个人越是紧张的时候就越是话多，好像他的发言根本不需要通过正在高速运转的大脑一样。
吵得人心烦，却又有点可爱。
到他们离开虫洞，黄少天用预设好的六向定位方式大致确认了他们的位置，整个人就重新放松下来，再一次哼起了歌，并且跟喻文州炫耀他的操作。
“如果换成其他飞行员，这个办法我也是不敢随便尝试的。”喻文州赞同他的说法。
“这算夸奖？”黄少天问。
“你受得起。”喻文州说。
话题一下子被拉开。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要进行正常飞行，虫洞出口的星域有大量星体碎片飘浮，是不知多少年前恒星爆炸的产物。他们要穿越这一片危机四伏的星域，然后开始下一次跳跃。在这样相对平缓的飞行时间里，他们无所事事地开始闲聊，两个人这时候才发现他们虽然在矿星上独处了那么久，却从来没有聊过关于彼此的话题。
可能是因为在矿星上的时候他们都忙于各自的分工，而且并没有欲望与对方交流自己的信息。
现在黄少天想跟喻文州交流了。
喻文州也不介意跟黄少天交流——聊聊过去和家人总好过聊“未来的安排”。
两个第三代星际移民就这样讨论起了他们生活、成长的环境，吃的东西，和小时候各种各样的趣事。他们很快发现他们对食物的味道都有着很高的追求，但是很可惜，战机上只有能够保证他们基础生存的饮食补给。像味道和口感这样的额外标准，恐怕就要等他们回到正常人类社会再去追求了。
舱内氧气含量低的指示灯亮起来时，黄少天拿出那两支制氧栓的注射器给他们两个人进行注射。
那小玩意被注进皮下的感觉并不怎么明显，只是微微有些发热。接下来他们要严格按照计划来取用饮食、注射葡萄糖。他们的计划航行时间有几千小时，如果中途出现意外这个时间还会被延长，一旦补给耗尽，他们就要变成太空垃圾了。
他们也很有默契地开始轮班休息。不过黄少天不允许喻文州碰触战机的控制面板，即使他们都很清楚以喻文州的聪明应该很快能学会最基本的操作流程。
黄少天就是不准他学。
喻文州对此也没有什么异议。黄少天总能在自己叫醒他的第一时间回到前舱来，这就足以保证他们的安全。
后舱的空间很快也被清理出来了。饮食被取用之后首先清空的是床，为他们保证充足的睡眠和休息时间。在床边通道稍微空旷一些之后，黄少天将逃生梭准备舱里的挪了出来，离断准备舱将它抛弃在茫茫宇宙中。战机减轻的自重可以减少转向和穿越虫洞时消耗的能源，这部分能源用以提速将大大缩短他们的航行时间。
一段航行中，他们被过分密集的陨石群逼迫着更改了航行方向，这导致他们会比原计划延后到达目的地。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降低速度小心穿过陨石群是个更不经济的选择。他们付出了高昂的成本才在只有战机推进器的情况下将航行速度提升到亚光速，他们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个时候降速，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喻文州重新忙碌起来，他需要选择一条相对安全的路线将他们送回原本的航线。黄少天把战机的运算内核让出一半给他使用，这样的运算速度可比在矿星上差得远了，他们飞出去两百多个小时之后，喻文州才有了第一次的运算结果。
他们没有时间再三验证这条路线的安全性了。
黄少天很快操作着战机转向，接近三百个小时之后，他们终于平安回到原定航线。
经过这样一次，他们都敏锐地意识到，他们的给养可能不够用了。
空闲下来的喻文州去清点了后舱的全部余量，重新制定消耗计划。他们将大部分的食物分配给黄少天，以保证他有充足的体力来确保飞行安全。喻文州在接下来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安静地呆在座椅里或者后舱的床上，尽可能减少消耗。
他们甚至有点渴望遇到宇宙海盗。
那些家伙虽然十恶不赦，可是他们有飞船、有补给地点、有多频段的通讯设备，如果能抢到海盗的船……
喻文州再一次从睡梦中醒来，他恍惚地意识到刚刚跟黄少天夺船杀海盗的精彩过程不过是一场梦。漫长的飞行是非常令人疲惫的过程，他和黄少天都非常憔悴了，仪容也不怎么好看。他们要节约目前他们掌握的一切资源，以免提早交待在浩瀚宇宙中。
所以刮胡子这种小事根本就不需要考虑。
“你睡醒了吗？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黄少天的声音从前舱传来。
喻文州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听到过黄少天这么有精神的声音。他想，黄少天会这样兴奋，一定是个非常好的消息。
很快，他回应黄少天：“真巧，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他们在前舱碰面。黄少天非常高兴地告诉他，刚刚已经通过超远程通讯与星际舰队取得了联系，星际舰队安排了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处空间站来进行对他们的紧急回收。他们的战机正接受引导，以最快的速度转向并且驶向那处空间站。
“我们已经能看到空间站了，大概再四十个小时就可以降落。”黄少天指着投射到机舱内部的立体星图中红色的一点，兴奋地说：“马上就要回归人类社会，你有没有一点激动？就是现在还没到有效通讯距离，还要过段时间才能联系上空间站塔台。”
这原本是个再棒不过的消息，可是事情仿佛故意在跟他们作对似的总是发展不那么顺利。
喻文州说：“可我们已经弹尽粮绝了。”
他手上拿着的是战机内最后四支葡萄糖。
四十个小时，没有水的情况下他们可以坚持下去，这不是难事，四十个小时也还不至于让他们脱水到危及生命的地步。可是没有能量补充，谁知道他们的身体能不能扛得过要靠体内那颗能要人命的制氧栓拼命消耗分解体内糖分供氧的四十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