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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 04

第五赛季开始一切如常。两个新人跟战队磨合得不错,所有人都卯足了力气要冲击冠军。可没过多久张佳乐就看出孙哲平状态不对,失误频发,连平时训练的成绩都在下滑。

“你左手是不是还不行?停赛几场休息一下?”张佳乐问。

“都休息一夏天了。”孙哲平说,“不差这几天,没事。”

“别逞强。”

“我又不是你。”

那段时间百花的队内指导赛特别多,上至经理下到板凳队员都看出他们的队长卯足了狂剑士卖血的力气想拿这个冠军,士气大盛,一路打得顺风顺水。张佳乐私下又劝过孙哲平几次,把一大半指导赛都揽下来打,只让孙哲平复盘分析。可是根本拦不住,孙哲平也实在不是个顺顺当当就能听话的人。只能由着他用力过度。

后来他手的问题越来越严重,孙哲平就停赛又回B市去医治。他家里条件不错,俱乐部也不希望流失主力,两边一起卯足了力气想拯救他的左手。

张佳乐暂时接手了队长工作,随时关心着孙家和俱乐部在B市又找了多么有名的医生专家给孙哲平会诊,他们连国外的专家也专门请过。

可是并没有什么起色。

听经理带回来的消息,大约就是个器质性损伤不可逆转的意思。

这消息简直把张佳乐砸懵。

“是最近累的?”他追着经理问。

经理摇头,“都有吧,严重成这样也不是一两个月能造成的。”

事情的后果太严重,经理还有一大堆后续得去处理,就丢张佳乐自己站在走廊里。

不管怎么说,孙哲平的手算是为了百花变成这样。虽然不是残疾了,但是百花老板觉得过意不去,出了好几种处理方案,大致的意思是孙哲平可以留在百花,后勤也好教练也好进训练营也好,哪怕进他名下其他公司都行,百花愿意一直养着。

可孙哲平不乐意。

连经济补偿他都不要。

虽然没有公开宣布,但是百花内部所有人都在某个下午知道,他们的队长要因伤退役了。

张佳乐觉得很难接受。他第一次想要埋怨自己以外的人。如果孙哲平更注重自己手部的健康,多做做手操,多休息,多做调节,或者在第四赛季的时候就更早一点去治疗,说不定事情并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有点慌,他从来没尝试过这么没有信心的感觉。

像他的世界瞬间垮了一半。

“现在已经这样了,你弄死我?”孙哲平的心情也不好,关起门就是两个人对着发脾气。

“我们今年那么有希望!”张佳乐说。

百花今年的状态确实不错,在没有孙哲平的情况下闯过常规赛后半程高积分杀入季后赛。连媒体都一致表示,如果季后赛孙哲平回归,百花的冠军简直唾手可得。

然后孙哲平回不来了。

所以他只嗯了一声,“继续加油。”

张佳乐问:“你就不想跟我们一起拿冠军吗?”

孙哲平反问:“你觉得我不想吗?这是我想想就能解决的问题吗?”

张佳乐沉默一会儿。

“你不在,万一拿不到怎么办?”

孙哲平眼都不眨,“拿得着就拿,拿不着明年继续。百花离开我能死是怎么?”

张佳乐愣着,咂了半天的嘴。

“不能,百花离开谁都死不了!”他扯着嗓子喊。

喊完摔门走人。

 

再回来时候孙哲平早走了,东西都没拿,经理好不容易打通了电话问行李要寄到哪,结果人家干脆利落交待:谁想要谁拿走,没人要的处理了就行。

“这怎么处理。”经理说,“要不张佳乐你先来看看?”

张佳乐扭头回自己屋。

“不要,谁爱要谁要。”

被叫来分行李的选手、工作人员面面相觑,到底没敢擅动。经理正忧愁着到底是真的分了它们还是干脆打包寄到孙哲平户籍地址,张佳乐突然风风火火冲过人群,钻进孙哲平屋里把门一关,半个小时之后捧了个箱子出来。

“我拿完了,你们自便吧。”张佳乐说。

众人又是一阵莫名,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

张佳乐关了房门,把箱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翻出来。那都是他跟孙哲平床上用的小玩意,各种各样。他确实挺喜欢在床上折腾孙哲平,看孙哲平因为欲望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几近失控的样子能让他格外满足。

虽然孙哲平总说他们的关系就算在战队内暴露了也无所谓,但是张佳乐还是觉得这些东西不被别人发现的好。

他跟孙哲平最私密的生活,不想被别人窥视。

从前偶尔说到这件事的事情孙哲平总是很坦然。

“我跟你搞不搞一起关他们屁事?他们碎不碎嘴关我屁事?”

那时候张佳乐喜欢孙哲平,真喜欢,疯了似的喜欢,看他一挑眉毛一勾嘴角都能兴奋得头脑发昏。他觉得自己能拥有这么一个人真棒,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喜欢就行,亲热得又甜蜜又满足。可谁知道甜蜜跟满足都是泡影,孙哲平走的时候半点也没拖泥带水,K市到B市的距离把张佳乐胸口拉得生疼,疼得简直要疯了。

到新赛季开始他都没能真正意识到,孙哲平确实走了。

中间他只作为队长回来盯了百花的最后两场比赛,交接早已经交给张佳乐的工作。看着张佳乐挣命想拼个冠军,最后却在了王不留行的扫帚下面。

“明年继续吧。”孙哲平说完,真的走了。

走得干干净净不带走一片云彩,之后完全不联系俱乐部和张佳乐,就连回B市新换的手机号都没通报过。

绝情得让人心寒。

张佳乐也删了他的旧手机号,搬进他那间队长宿舍,第六赛季继续征战。

好像根本不认识孙哲平这个人。

好像他们从来就没开始过。

 

张佳乐自认不是个适合当队长的人,他毛病多,没那么自律,不太顶得住压力。与队友们亲热归亲热,却不像孙哲平镇得住场。打辅助的时间久了,好像连他自己都习惯了万事有孙哲平冲在前面,自己只要在他的血影后面磨合扫尾就行。父母也说他是个被人领导的命,现在要领导别人,总担心他会磕磕绊绊摔得满身血。

可是孙哲平走了,百花只有他。

连张佳乐自己都说不清他接下队长的位子到底有没有赌气的成分,总之不会的事情他学,做不来的事情他硬着头皮做,就连觉得底气不足的时候,也看一眼没有孙哲平的选手席就能挺着腰杆站出去。

百花队长,张佳乐。

第六赛季张佳乐的状态不好,没有繁花血景百花的战绩也不好。老板宽容经理贴心,都没给他太大压力,明年再来。

到第七赛季他的队长已经做得熟练了,可是状态更糟,不过外界大概没人看出来。百花一路杀进决赛简直锐不可当,然后与两年前一样倒在微草面前,距离冠军一步之遥。

站在下面看王杰希带着微草战队领奖的时候张佳乐忽然就什么都听不见了。冠军、观众、赛场……一切都离他很远很远。六七赛季的两年时间把他绷成一根即将断裂的弦,他想突然松下来又怕自己崩溃。决赛之后勉强支撑过了复盘,他跟经理告假要求夏天留在家里休息。

他想,他需要一点缓冲的时间。

从孙哲平离开那天起他就需要点时间来缓冲和适应。

一直没有时间和机会。

现在的时间也并不合适但是他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可以让其他人暂时接手一下。”张佳乐说。

经理朝他笑笑,“没关系,我们等你回来。”

于是张佳乐回家度过了一个无所事事的夏天。

虽然无所事事,他却消瘦得更厉害,两腮都凹了进去。

他本以为逃出电竞圈子就能先扔开战队、俱乐部、比赛、冠军,却没想到张父比任何人都更紧逼他。这个工作兢兢业业、在普通家庭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中年人格外看重儿子的队长身份,认定他责任重大,应该随时随地以俱乐部为生活重心,在家里偷懒整整一个夏天、半点事也不管简直是玩忽职守罪大恶极。

他按一日三餐催儿子回到工作岗位去。无视妻子不赞同的眼神和儿子晦暗的脸色。

张佳乐先是厚颜无耻听而不闻,后来这样的责问越积越多,仿佛那是他从娘胎里带出的责任和义务,若不完成枉为人子……

他承受不住只能趁夜从家里逃出来。

逃到他还不想踏足的百花俱乐部。

躺在床上他笑得无奈,一个给他无限压力的地方居然会比生他养他的家里更能令他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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