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琴魔和两个小矮人

据说黄少天有点强势地直白表达了自己并不打算留在王庭的想法，对王座上那个Omega也没有半点兴趣。这并不奇怪，他在骑士团的评价中也是个喜欢“直抒胸臆”的人，令徐景熙费解的是喻文州似乎对这件事情有点无动于衷。

隐隐还有点赞扬黄少天这番论调的意思。

他说王庭里的生活像Alpha的生命，看似闲适灿烂，实则短暂而凄凉。只能在王庭度日的Alpha更是可怜虫中的可怜虫——永世失去自由，还不如索性去死。

Beta侍官们说这都是Alpha应尽的职责和义务，他们的世界就像由一个个缀在花树从中的蜂巢构成，雄蜂不事劳作坐享其成，就应该奉献出自由为蜂后恪尽职守。

“从来没有哪个蜂巢的工蜂会将雄蜂杀死，也不会把他们拘束在蜜糖的温床。”

“更何况根本没有人问过他们是否愿意不事劳作坐享其成。”

“把持话语权来胁迫一个群族向惯例低头的行为并不可取。”

侍人们搬来了厚重的木桶，向里面灌满热水。徐景熙慢慢把新鲜的和干制的草药们揉碎，塞进竹篾编制的药笼里，粘在手上的汁液则涂在喻文州的双脚。

徐景熙问：“他这么说？”那剑客看起来犀利端庄，但并不像做出这种发言的人。

果然，喻文州摇头，“怎么可能，这是我在书上看到的话。”

戍卫医官忽而觉得胸口疼，他们的王又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看了那些流传于王庭外Alpha们之间的禁书，还把里面的说辞头头是道复制给他听。

“他说些什么？”徐景熙问。

喻文州笑笑，“很多。”停顿片刻，又补充，“非常非常多。”

徐景熙忽然就不想知道他们的王的心上人究竟与那些侍官们争辩了什么了。

喻文州说：“他一个人滔滔不绝了大概有一刻钟，侍官们根本没办法搭话。”徐景熙沉默等待他的后续。喻文州就又说：“总结的话……一群下半身没有用的人为了两个下半身有用的人如此操心也算尽职尽责，如果寻求不到心理的快感恐怕会痛苦难当，不如早些放弃。”

戍卫医官顿时觉得自己的胸口更疼了。

他一言不发地把喻文州的双脚浸入热水里，药笼则搁在沸腾的壶口熏蒸。

喻文州躺下来，松散开的发丝铺了满榻。年轻的学生用药油浸泡双手，帮他轻轻按摩发际。

他每天睡前至少花两个钟头来保养，他用以孕育生命的身体，和他用以承载智慧的脑子。

这是性别战争中Omega最有力的武器。

“我可是很担心某一天你们会把我丢出王庭去。”他对徐景熙说。

徐景熙帮他放置好滚烫的药笼，盖上布帛，“你还记得我跟你是同一条船上的可怜人吗？”

“所有人都明确记得这一点。”喻文州说，“少天也知道。”

徐景熙震惊地看着才重逢就自然而然改口称呼人家家生名字的王，明明一天之前他还跟徐景熙有点忧伤地说他与黄少天谈得不好，一刻钟之前还抱怨了Alpha把不悦和反感都堆在蓝雨之王的宝座上。结果那个Alpha已经连“徐景熙与喻文州命悬一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知道了？

“我觉得你今天告诉我的所有内容都跟昨天的概括完全不符。”徐景熙说。

喻文州眯起眼睛。这是他一天之中最放松的时候，不管是脚下的热水还是额角轻柔的揉按都让他昏昏欲睡，徐景熙也最喜欢在这个时候跟他没上没下。

喻文州说：“你本有机会听完全程。”

王的意思是：戍卫医官擅离职守，听不到八卦只能自认活该。

戍卫医官咬牙，转身去准备助眠的香薰。不多时他挥退了还尽职尽责为王上按摩的学生，将寝殿内清空，坐在卧榻柔软的锦垫上。手指沾一滴深色药液划在喻文州额心，合着按摩油推散开，直至颜色消退。

“你就真的不着急吗？好不容易把他召进王庭里来，可是他好像对留下来一点兴趣都没有。”

喻文州摇头，耳边发丝摩擦出沙沙的响。

“臣不懂，求陛下明示。”徐景熙不情不愿地说。

喻文州被他逗笑，连脚下浸着的水桶中都溅起了声音。

“我并没火烧眉毛似的忙着要把王的身体交给某个Alpha。”喻文州说。

“将东方的骑士召进王庭也并不因为我的敕令。”他又补充道。

这两条足以给那个年轻的Alpha灌输“居于高位的Omega仍旧摆脱不了Beta们的操持，被迫遴选自己的未来伴侣，还要无辜被负全部骂名”的信息。

王庭之外，有几个人知道其实是他们的王把那些Beta耍得团团转？更遑论大部分时间与世隔绝的东方的骑士们。

“受尽Beta摆布欺凌的陛下啊，连我都要为你感到心疼。”徐景熙夸张叹息。

蓝雨之王又笑，向上瞟着还帮自己按摩的医官。

“难道不是这样？”

医官沉默了片刻。

他说：“我决定明天开始每天至少提醒您三次，我跟您是同一条船上的可怜人……”

喻文州合起了眼睛。他已经足够困倦，睡意不断袭来，只要等医官帮他擦净手脚和额头的药油就可以转到柔软的床上休息。

徐景熙在这时候问：“非要夜雨……我是说黄少天，不可吗？”

喻文州便清醒几分，点头，“我每天耗费足够的时间、精力和智慧在这个位置上坐得稳固，可不是为了顺应大臣们的意思随便找个Alpha把自己的身体交待掉。我在这个位置上的时间会很长，陪在身边的人至少要合心意。”

“但显然他并不想留下来。”徐景熙咕哝。

“也从没有人说过他必须留下来。”喻文州说。

 

这些东方来的Alpha在王庭滞留了前所未有的漫长时间。Beta官员们对于“王上选择伴侣”一事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忱，但另一方面，他们或许也听说了与王第一次会面时夜雨声烦的不驯，旁敲侧击花尽心思想要喻文州提前将他送出王庭。

“我还蛮喜欢他。”蓝雨之王说。

“如果决意将他留在王庭，就请以索克萨尔之名给予他束缚的禁咒。在旷野中成长的Alpha跑到王上面前口出秽语可是太不像话了。”Beta们如是说。

郑轩咳嗽一声，“他曾经在王庭里住了不短的时间，初代的王也对他青眼有加。”

“对王庭有所了解的Alpha会更加危险。”

高居于王座之上的喻文州思考了一会儿，微笑起来，“没关系，我喜欢。”

王上与重臣们之间的对话自然不会溜进Alpha们的耳朵里。他们被限制在有士兵把守的院落中起居生活。王上不会来这里，他只会派遣侍官邀请其中的一位或者两位到身边陪伴。Alpha们逐渐发现，他邀请黄少天的频率很高，超越了其他的所有人。

但是又只字不提让他留在王庭的事情。

黄少天总有点担心——蓝雨的王虽然是个温柔的Omega，可是他摸不清这Omega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他一点都没表现出其他人所说的手腕高超，但也不是王庭之外任由Beta摆布的Omega的样子。他对王庭之外的世界有无限好奇，仿佛从未出去过。又对那些他未曾经历过的事情有独到见解，聪明又敏锐。

而且从不表现出对黄少天多话的厌烦。

这样的喻文州挺讨黄少天的喜欢，让他在轻松和戒备中间摇摆不定。

“东方的密林里有很多野兽。”黄少天说，“每到交配的季节，总会有此起彼伏的嚎叫声。两个或者更多个雄性为了争夺一个雌性时常要斗得头破血流甚至丧命。确实挺血腥的但是很刺激！如果在这种季节外出游猎会遭遇更激烈的反抗，就好像往发泡酒里投入一颗薄荷糖！”

喻文州慢慢问道：“交配季节之外的时候呢？”

“我们通常会去追剿落单的雄兽。它们总游离于群族之外，只在繁殖季节才出现在群族里。”

喻文州静静地听，并不入迷但很认真的样子。

黄少天便见缝插针地加进一句：“比起被王庭圈禁，我更喜欢那样的生活。”

蓝雨之王颜色浅薄得近乎透明的眼睛注视他一会儿，忽而微笑起来，“但也会有Beta追剿落单的Alpha，虽然在东方并没有这样的困扰。”

来自东方的年轻剑客沉吟了一会儿，说：“谢谢。”

喻文州摇头，“你们在东方的自留地并不是我来规划的，幸而它目前没有在我治下缩减。”

“这也很不容易，我们一直都知道那些老东西……嗯，Beta们惦记着把它收回去改划成农田和猎场。那边的土地很好，随手丢两个果核都能生出苗木来，收获的谷物和野果也非常香甜。”黄少天毫无保留称赞着他们的栖身之地。他是真的爱那个地方，爱那里的丰饶富有和无人能敌的自由。

喻文州说：“没人能在我治下夺走它。”

黄少天连连对他表达谢意。

喻文州又说：“你喜欢自由，可我喜欢你。”

这句话让黄少天愣了愣，随即恼怒起来。他们可不是单独出行，他们的身后跟从着整队的Beta侍人和兵士。众目睽睽之下喻文州的告白简直好像是要用王权将他强制禁锢在王庭似的，他当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说：“我不会留在这里。”

语气大概有些重了。喻文州一瞬间被刺痛似的微虚起眼睛，垂下嘴角小声说：“抱歉。我收回这句话。”

可是已经说出口的喜欢怎么收得回去？

黄少天只能当自己碰了个软钉子，匆匆告罪暴怒地走了。

喻文州遥遥望着他远去的背景，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他眷恋这头名为“黄少天”的年轻雄兽。

以他自己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