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琴魔和两个小矮人

进入第二季度之后，喻文州这边的日子明显地好过多了。一则项目开始盈利，再也没有高层施加的压力；二则加班的效果凸显，喻文州也能理直气壮地与高层说手下每个人的工作量都过饱和，要求招几个新人和实习生。

不过坏处也是有的。

正值应届生的招聘季，靠谱的毕业生终归只有那么多。喻文州固然是想选一些好的补充进项目，培养调教一番，之后也方便带到新项目去充骨干。可是黄少天的新项目才开始，同样有很大的人力缺口。一轮轮面试上来，喻文州和黄少天看上了同一个人，各自去跟HR要人。负责校招的HR夹在两个总监中间欲哭无泪，连说“不然你们协调一下”。

其实HR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谁敢跟黄少天抢人呢？他厉害且霸道，嘴巴又坏，后面还有爹撑着，一直以来的业绩更是漂亮。他说能最大化利用人力、给一个毕业生更好的发展前景，肯定不会有人跳出来说“我可以给他更好的”。任谁也不会想到，喻文州才来公司几个月，接下烫手山芋刚刚摆脱黄少天赐予的“吊车尾”的绰号，就跟黄总监抢起人来了。

黄少天根本没打算跟喻文州“协调”。

新项目缺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对喻文州抱持坚定的仇视态度，衍生地厌恶着从喻文州喜欢的流黄煎蛋到与他争夺市场资源、新晋员工的恶劣行径。一连串的“问题”叠加起来让他对喻文州的印象差到了极点，简单的“吊车尾”三个字已经没办法表达他内心即将喷涌而出的恶感。他决意根本不跟喻文州协调，直接让秘书给那个毕业生打电话约定入职时间。这也算是报复喻文州不留情面地拿走他的市场资源。

而喻文州呢，也并没计划尝试“协调”。

当HR把黄少天推出来跟他“协调”的时候，他就决定放弃这个毕业生了。两个项目之间争来争去不会有任何好处，尤其如今他和黄少天算得上是公司业务的两大支柱。之前争抢市场资源是因为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喻文州不得已而为之。现在的这个毕业生则没有这么高的重要性，喻文州丝毫不觉得有必要为了这样一个新人去跟黄少天“协调”甚至是争抢。即使除他之外再也没有能用的人选，他们也还可以分担工作量来解决这个问题，根本不到需要与黄少天产生矛盾的地步。

他直接把电话打到了黄少天的办公室。

黄少天正等着他找来，肚子里有源源不断的话准备拿出来打击喻文州。结果，喻文州开门见山地说：“HR跟我说过了，那个新人给你吧，我这边之后再招。”黄少天的所有精心准备，就都化成了泡影……

他虽然私心上跟喻文州过不去，却还没幼稚到反口说“你不要的我也不要了”，他确实缺人缺得厉害，最近又刚好有时间可以带新人，招个懂事又白纸似的应届生回来再合适不过。被噎了一会儿，黄少天才轻声回话：“知道了。”

“那就这样，Bye。”喻文州说着就要挂断电话。

黄少天忽然觉得不对，出声阻止他：“等等，喻文州你等一下！”

喻文州将听筒贴回耳边，“还有什么事吗？”

黄少天清了清嗓子，骄傲地说：“不能白抢你一个人，我请你吃顿饭吧。”

他这份天生的骄矜霸道让喻文州一阵阵想笑，可又不能真的笑出声来，以免又惹火电话线对面的黄总监。他闷声抖了会儿肩膀，温和地说：“可是这个人背负的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工作量，只请我一个人不合适吧？”

黄少天挑着眉毛，“请你们全项目？”这样算下来一个新人的价码可有点高啊……

“请我们全项目，”喻文州顿一下，“下午茶吧。”

“……好。”

 

如果说挂断电话那一瞬间黄少天只是隐约觉得不对，那么在他带着助理和服务生把下午茶送到喻文州所在楼层的时候，他就彻底的确定——喻文州这个人，简直阴毒。

喻文州提前通知了会有下午茶，而且肯定提前说明了下午茶是黄少天请客。电梯门刚开，黄少天看到人影想打招呼，他、他的助理、他带上来的服务生手里的咖啡和点心已经被洗劫一空。一个进了公司大概有两三年、从前从来不敢跟他搭话的女员工抱着纸杯说：“黄少，你知道抢走我们一个新人会给我们带来多大的工作压力吗？我们每个人都要加班，从清明到端午到中秋，一顿下午茶并不能抚平我们心灵的创伤。”

她身后，黑压压的人群集体点了点头。

黄少天的一声招呼就这样生生被憋了回去。

他张了张嘴，视线转向跟他一起乘电梯上来的喻文州。只见喻文州朝他和善地笑了笑，走出电梯示意他的下属们让出一条路，伸手将黄少天往他的办公室方向导引过去。

黄少天看着他这副“一切如常”的模样，忽然觉得这顿下午茶就是个陷阱。本来签一个新人，最后给到哪个项目都是很有可能的，大家都有需求的情况下互相协调也绝对算不上“抢”。喻文州的低姿态让他不由自主开口请饭，紧接着他就被拉进了这个请下午茶的陷阱——那女员工整套说辞如此流畅根本是预先计划好的，本来让个新人这么小的事，现在已经变成他要背负一整个项目的人情的大事了！而喻文州还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是陷阱。

这肯定是陷阱！

可怕的是他居然还跳进来了！

黄少天顿时想翻脸，但众目睽睽之下影响不好。他磨着牙进了喻文州的办公室。这办公室他很熟，喻文州来之前，是他兼管着这个项目的各项交接。喻文州入职之后没怎么大肆装饰他的办公室，比黄少天的印象中只多了一块白板、一张世界地图和两盆绿萝。

白板上的字和图还没擦掉，看起来像Q3的推进计划。旁边的世界地图上扎了几枚图钉，在欧洲和南太平洋的位置上。

喻文州从秘书手里接了两杯咖啡，又出去拿了一盒点心，才转身关门。

黄少天立刻就要张嘴。

喻文州说：“辛苦了。”

“辛苦你XX。”黄少天脱口而出。

喻文州忍不住皱了皱眉。话一出口黄少天也觉得太脏了点，沉默两秒才重新出声：“你也太阴险了……”

话没说完，又被一阵敲门声打断。喻文州示意他待会儿再说，去开了门，是个跑公司内合作的年轻员工，黄少天也见过几次。喻文州又看黄少天一眼，让他进来，低声问什么事。

他们的项目大，不止对外需要更强大的市场资源，对内也需要相当的支持。但内部总是更难协调一些，大家总是更优先考虑直接影响自己收入的项目，想少提供资源多获得收益，而且仗着自己是兄弟部门拿乔，让这些跑内部合作的很难办。黄少天因为身份和性格的缘故，很少遇到这个问题。现在看那员工愁眉苦脸跟喻文州报告发生了什么事情，忽然觉得有意思，拿起纸杯看戏。

喻文州跟那人聊了几句问清情况，开始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地支招。

这种时候总监出马是不合适的，总不能每次出了问题都找总监。都学黄少天下面的人霸气横行也不可能，毕竟并不是每一位总监都是黄少天。黄少天想，如果是他下面的人遇到类似的事情，他大概会教人把所有相关利害全部陈述一遍，最后把自己的需求拍上去。而喻文州……

喻文州慢慢地跟他的部下分析着对方的性格、对方项目近期的动向、对方可能的诉求，把整件事情简化，从已经拟定的互换资源中又选择了更确切的部分，然后让人自由发挥。最后把还没动过的咖啡塞到人家手里，把人送出门。

黄少天喝着咖啡挑了挑眉。

喻文州其人，人品糟糕归糟糕，工作能力还是挺有料的。

送走来求助的员工，喻文州转回身，看到的就是黄少天一脸又想愤恨又不得不赞赏的纠结表情。他想了想黄少天出电梯之后的一系列反应，潇洒地说：“我请你吃饭吧。”

黄少天犹豫一下，深觉这顿饭的背后仍旧有阴谋。

“……不用了，有什么好请的。”

喻文州耸肩，“总得补偿你背了这么大的锅。”

“……”

黄少天只想把这口锅仍在他头上。

“这周六怎么样？不过我要带家属，方便吗？”喻文州说。他总不能把卢瀚文一个人丢在家里。

家属两个字让黄少天又是一阵犹豫。他居然又有恋人了？

“男的女的？”他问。

“男的。”喻文州说。

黄少天咬了咬牙，答应下来，“好，就周六。”

 

黄少天是会早起的，从周一到周日绝不赖床。于是周六这天他来到他们约定好的餐厅时，喻文州还在周末拥堵的道路上挣扎。他要了杯冰水，掏出手机开始骚扰张佳乐和郑轩。

他有点想跟郑轩八卦一下喻文州这个人，但是他和郑轩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从来没从郑轩口中听到过一丁点关于喻文州的负面消息。他想，郑轩印象里的喻文州大概一直是那个温柔体贴无所不能的高中班长，任何糟糕的东西都没办法跟这个人产生关系。跟郑轩说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简直像背后讲人坏话似的，黄少天虽然偶尔传传八卦，但是这样破坏友情的事情他还是不怎么乐意做的。

更何况，连张佳乐都说他调整的太好，如果不是当初亲耳听到他闷在被子里艰难说出的“I’ve been raped”，连张佳乐都很难相信他居然被人……

喝口水，黄少天突然意识到，他居然还单独跟喻文州约出来吃饭了！

好吧不是单独，喻文州还带着他的男朋友。

正想着，餐厅门口的迎宾铃一响，是喻文州带着他的“男朋友”出现了。黄少天转头时正举着杯子喝水，看清喻文州身边那个人直接一口水喷在地上。服务生连忙过来帮他擦拭衣服换杯子，黄少天僵硬地看着喻文州带着比他矮了整整一头的卢瀚文向这一桌走来。

这孩子……有十四岁吗？

喻文州你良心何在啊！这么小的都不放过，他成年了吗？

黄少天胡思乱想的空当里，喻文州带着卢瀚文到了桌边。他替两人介绍：“卢瀚文，黄少天。瀚文你得叫他黄……”喻文州有些刻意地拖着长声，话是说给卢瀚文听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黄少天全写在脸上的纠结表情，笑意盈盈，“黄叔叔？”

黄少天差点被这三个字弄得从椅子上跌下去。

他几乎是立刻明白自己搞差了辈分，喻文州和卢瀚文当然也不是他想的那种龌龊关系。黄少天觉得脸颊发烫，嘴上却立刻反应起来：“别别别，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当别人叔叔呢。不然叫我哥哥……”眼睛瞄到喻文州，他突然意识到这也是差了辈分的称呼，又很快改口，“还是叫黄少，大家都这么叫我。”

卢瀚文一点头，脆生生地叫出来：“黄少！”

喻文州带着他入座，先帮他把面前的菜单翻开。他们刚起床不久，没吃早饭，这个时间吃brunch已经有点晚了，就示意卢瀚文先点单。

黄少天倒是不急，怀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顺嘴开起玩笑：“没想到喻总监年纪轻轻的孩子都这么大啦。” 

当事人还没反应，卢瀚文已经很配合地、清脆简洁、掷地有声地叫出来：“对呀。爸爸！”

黄少天又被服务生换上来的冰水呛了一口。

喻文州沉默着，静静转头看了卢瀚文一眼。

可卢瀚文似乎根本没有感受到他这一眼中的深意，严肃认真地凑到黄少天跟前去，说：“他害羞，所以不太乐意承认。”

黄少天在心底都快笑疯，恨不能把面前的桌子捶烂，却还得维持着正常的表情跟卢瀚文一唱一和，“没想到他是这种人，你长这么大真是不容易。”

喻文州看着这一大一小突然间相谈甚欢的样子，不动声色地翻开菜单，“点菜吧，再不吃点东西瀚文又要现原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