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琴魔和两个小矮人

电影节在南方的城市举办，飞过去的一路上孙翔都在睡觉——他上了飞机永远在睡觉，空乘来送餐食都叫不醒，周泽楷也不明白哪儿有这么多觉好睡。到飞机落地停稳，头等舱的乘客先下飞机，孙翔就揉着脸醒过来，抓了自己的随身背包去找更衣室换衣服。

S市还没入梅，这里却已经是夏天了。孙翔带了两套自己的夏装过来，清凉又时尚。

从更衣室里面出来，他掀着太阳镜从下面的缝隙里看了看仍旧是衬衫长裤的周泽楷，意义不明地哼了两声，甩着背包向外走去。

他们的行程是提前通知到了后援会和FC的，接机的人群都聚集在出口处。原本周泽楷的FC还在为了自家这边的安静有序而骄傲，睥睨对面吵吵嚷嚷的孙翔后援会。到两个人并肩走出来，这点骄傲就全都打了水漂，两边的人都跟着他们的脚步往前跑，被工作人员一路拦着，尖叫声几乎要震塌航站楼。

这样一路跟到了商务车旁，两个人停下来，接了几张签名板来签名，又被塞了几件礼物。周泽楷转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说：“去看展映。”孙翔则拉下太阳镜，右手在额前帅帅地一甩，转身钻进车里。

“啊——”航站楼又要塌了。

孙翔在车上开了手机，看微博首页的内容。如此混乱的地方不仅仅是机场，还有港口。因为离得近，水上交通又方便，受邀参加电影节的黄少天搭了喻文州的小游艇过来。看微博内容，他半个小时之前刚刚离开港口，泊位上也是一片混乱。

“切！”孙翔忍不住吐槽：“嘚瑟！”

周泽楷歪头看了看他的手机屏幕，小声说：“我也有。”他有段时间怎么都找不到戏感，就喜欢到海上去放空。嫌弃每次都要租船麻烦，就索性买了一艘小游艇出海用。不过买完之后跟他的车一样一年开不了几次，现在还托管在S市江边一处码头上，偶尔借给朋友。

“有什么？”孙翔不明白。

周泽楷指了指微博图片里喻文州那艘白蓝涂装的游艇，“船。”

“你们都有病。”孙翔得出结论。

来自粉圈的混乱过去后，一切就都步上了正轨。主办方送了最新的时间安排给他们，他们在酒店换好衣服，去走红毯、参加开幕典礼。轮回还另外派了商务和律师过来，江波涛和方明华跟那些人在一起，似乎要签一部合作电影的合同，这些人与周泽楷和孙翔在开幕典礼上碰了一次头很快消失在诸多诸多会议室中间。展映和商务活动的时间里，周泽楷带着孙翔去认识几个导演和制片。他虽然不善交际，在电影圈风评却很好，拉着孙翔给人认识也没有谁会给他们脸色。出乎意料的是跟导演们在一起的几个投资人居然对孙翔颇感兴趣，拉着说了好一会儿话。

他们这边的人聚集起来，就难免有其他人要凑过来搭话。孙翔被投资人们围着，周泽楷倒是被晾了出来。前来搭话的人便先找他，说“恭喜入围”之类。周泽楷是不擅长寒暄的，除了谢谢之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有些局促地勉强应对。不多时有人拉孙翔去看展映，周泽楷这边又被提名的剧组叫住，两个人便暂且分开。

投资人是不会跟普通观众挤在一起看电影的。

他们包了个VIP厅，让院方把展映的片子列出来给他们挑选。那份单子最后落到孙翔手里，他点了自己还没在大屏幕上看过的那部周泽楷入围最佳男主角奖项的片子，几个投资人就跟着他一起看。

电影开始没多久，有人接了电话出去。孙翔眉毛皱了皱，注意力还没从大屏幕上移开。他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位置什么时候坐了其他人，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电影。

这部片子已经是周泽楷一年多以前拍的，票房不错但去年的奖项成绩不算好，不知道为什么在今年一翻身成了优秀作品接连入围各种奖项。周泽楷在其中的角色符合他一年多以前的戏路定位——品学兼优、心地善良、家境优渥、人生顺利。影片的剧情也没有多么大起大落，按照导演的说法，这部片子本身的定位更贴近文艺片而不是票房电影。周泽楷在故事里一遍又一遍走过街头的那堵高墙，从最初的仰望，到视若无睹，到费尽力气爬到墙头把它踩在脚下。

这样的剧情和表达，之前在手机上看的时候只觉得压抑，尤其是周泽楷爬上墙头这一段，总觉得应该增加一些背景音或者旁白。现在到大屏幕上看，倒觉得并不需要做这样的调整了：周泽楷不均匀的呼吸、不稳定的脚步声、睫毛最细微的颤动、泛红的耳根……这些在手机方寸大小的屏幕和耳机里难以体现出来的细节，在大屏幕上和影院的音响里都被尽可能地还原和表现。曾经的那种难受被放大了上百个数量级，屏幕上周泽楷慢慢走到第十步的时候，孙翔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他眨着眼睛以保证视野的足够清楚，抬手用手背抹了抹被泪水浸湿的脸。

坐在他身边的女歌手递了两张纸巾过来。孙翔看她一眼，没接，仍旧用手背抹着脸。忽然有人敲他肩膀，孙翔不耐烦地回头，周泽楷往他手里塞了条手帕，坐在他身后的位置上。

“……闷骚。”孙翔哽咽着吐槽他，“居然还带手帕。”

“环保。”周泽楷说。

“就你事多。”又吐槽一句，孙翔不再说话了。放映厅里的沉默一直保持到影片结束，音响里周泽楷的独白停下，才有人轻轻鼓起了掌。孙翔没给周泽楷这种面子，他用手帕把脸擦干净了，站起来问周泽楷：“饿了，去吃饭吗？”

周泽楷点点头说：“好。”

接下来几天也基本都是这样过去。不过孙翔不怎么喜欢跟那些投资人凑在一起聊天，他们渐渐也就不来找他。电影节的主要活动是各式各样的商务合作和论坛，展映只是其中很小的一个组成部分。周泽楷和孙翔被江波涛带着赶了几个场子，他们合作那部电影的导演又提议拍续集，还有很多其他的邀约……孙翔虽然入行时间不短，优秀作品也有一些，但这样密集的商务活动还是第一次，有些眼花缭乱。如果不是轮回的商务在旁边把关，他几乎要什么都答应下来了。

这也怪不得他，越云从来没有过这么好的资源，嘉世曾经有过这么好的资源孙翔却没来得及使用。到了轮回，他才真正意识到不仅自己的发展方向是需要选择的，就连优秀的电影片约也是需要仔细选择的。

江波涛抓住时机帮他科普这中间的种种不同，周泽楷就在孙翔斜对门的房间里背那篇不一定派得上用场的获奖感言。

他还是希望这东西能派上用场的。

轮回的所有人都打从心底这样希望着，包括孙翔。

颁奖典礼在电影节的最后一天，跟闭幕式一起。孙翔入场的时候瞥见唱完开幕式就消失不见的黄少天，正疑惑他唱完歌怎么不赶快回G市去，没想到黄少天人影一闪，很快又不见了。

“他来干嘛？”孙翔费解。

周泽楷根本没看到一闪而过的黄少天，听到孙翔这一句，小声问：“谁？”

“黄少天。”孙翔说。

周泽楷眨了眨眼睛，推着孙翔去入座。

说来奇怪，轮回和蓝雨不少合作，两边也几乎没有什么真正的资源和市场竞争，但双方的艺人就是和睦不起来。具体体现为黄少天看孙翔不顺眼，孙翔看不上那一群“老年人”，周泽楷和黄少天也隐隐地有些不对付。万幸大家都是成年人都还算有理智，再加上喻文州是八面玲珑的角色，才没让矛盾激化。

当然，“成年人”里要不要包括孙翔，似乎还有待商榷。

入座的途中又看到不少熟人，很快把黄少天的存在感给冲没了。孙翔跟着周泽楷坐在前排，到开场的歌舞都结束了才发现周泽楷诡异的沉默里掺杂的沉重呼吸。他凑过去小声地问：“你紧张啊？”

周泽楷转头看了看他，点点头。

“紧张什么！”孙翔豪迈地拍着他的手臂说，“你都拿过一次影帝了，不怕他们！”

周泽楷不怎么苟同孙翔这个逻辑，不过这个时候也没办法开口反驳孙翔。他深呼吸了几次，感觉心跳还是慢不下来，忍不住看看孙翔就搭在他手臂边的左手，轻轻地把右手伸过去，握住。孙翔不疑有他，还很大度地把右手也挪过来拍了他两下让他别紧张。

这时候主持人介绍着接下来两个奖项的颁奖嘉宾。

孙翔听到喻文州的名字一阵费解：“怎么是他？”转瞬又忽然明白了黄少天的一闪而逝是怎么回事，颇为自得地给了周泽楷一个眼神。周泽楷还沉浸在自己的紧张和握着他的手的幸福感里，没能领会到他这份骄傲和自豪，只轻轻对他笑了笑。

由喻文州负责宣奖和颁奖的是最佳音效和最佳电影音乐两个奖项。从前的电影奖项总是更偏重画面感、视觉冲击和故事性，最近随着电影赏析的越来越立体，音乐和音效在奖项中的比重也越来越高了。

“虽然不是电影人，但让我这样演技格外超群的音乐人来颁这两个奖，也算实至名归吧？”喻文州在台上开着玩笑。台下的人大多知道他在粉丝中“以演技取胜”的传说，闻言都笑了起来。又说了些什么活跃气氛，喻文州拆开手上的第一个信封。

距离最佳男主角的宣奖越来越近，周泽楷难以控制地越来越紧张。他强迫自己转头看着孙翔，不去考虑台上正在进行的颁奖环节，不去担心那个已经确定下来只是还没有公诸于世的结果。孙翔还没有过坐在台下紧张结果的机会，对于这样的大奖，他当然也是憧憬的，于是格外关注。周泽楷几乎能预料到他回去之后会把所有获奖影片再看一遍，然后不断为了这样的目标强化自己，不断努力。

“到你了到你了。”孙翔突然把周泽楷从神游中叫醒。

台上的颁奖嘉宾又换了一拨，是所有人都很熟悉的电影界前辈。大屏幕上已经开始播放入围影片的片段，一部接一部，一部接一部。嘉宾们说着：“有天赋的新人演员越来越多，奖项的竞争也越来越激烈了……”

到这个时候，孙翔倒是比周泽楷还紧张似的，抓着他的手皱着眉头，“他们怎么这么多废话？”

周泽楷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之前那么长时间的紧张都随着这一声笑烟消云散。他忽然能够平静地看着重新停滞在电影节Logo的大屏幕，也能平静地听着颁奖嘉宾念出信封里那张卡片上的获奖结果。

“……最佳男主角的获得者是——《阳光天梯》，周泽楷。”

掌声雷动，孙翔没忍住激动地叫了一声，推着周泽楷站起来要他上台去领奖。周泽楷这会儿倒是出奇的平静，先看看孙翔，再看看后面观众席里抱着方明华不撒手的江波涛，换上他最职业的笑容走上舞台，接下那尊奖杯，面对现场所有的观众、嘉宾、摄像机声情并茂背诵那篇提前准备好的获奖感言。

这是他的第二尊影帝奖杯。两部获奖电影无论是从题材、观众定位、表达方式还是市场反响来看，都完全不同。周泽楷站在台上感谢在这部影片前后给予过他支持和帮助的人，也感谢那些对他的戏路、对他过分抢眼的镜头感提出意见的人。他只字不提自己的努力，因为在这个舞台上，每个人都非常努力，那些镜头背后的心血和汗水并无从比较，也不应该被拿来吹嘘。他得到这一届电影节上的最高殊荣，并且会继续努力，这样就足够了。

掌声再次响起，准备踏着掌声下台的周泽楷却被主持人叫住。

他们显然是为周泽楷准备了特别节目，毫不客气地问：“泽楷的获奖感言说得这么流畅，提前准备了多久？”

周泽楷在公开场合容易紧张局促、很难灵活组织语言也不是秘密，他大方承认：“很久。”那一篇稿子助理写完之后周泽楷改过一遍，江波涛改过一遍，方明华改过一遍，最后又给公关审过一遍才放行，实在不是他能够临场发挥出来的。

“会提前那么久准备获奖感言，是不是说明你对这个奖项志在必得呢？”

周泽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半晌之后才说：“都很厉害。”

主持人还想再问点什么，可周泽楷这个回答的耗时实在不适合这种万人瞩目的场合，他们只好不再为难他，放他下台来。

周泽楷下台，让嘉宾席又小小地沸腾了一下。剧组所有到场的人都来恭喜他，就连江波涛都特地跑到前面来给了他一个拥抱。与周泽楷坐在同一排的几个年轻演员都起立为他鼓掌，周泽楷笑着挨个跟他们拥抱。经过中间一名女演员的时候他还迟疑了一下，没想到被对方一把搂住脖子，在耳边说：“恭喜呀。”他笑笑回应：“谢谢。”

至于孙翔，本来就因为周泽楷获奖的事情开心兴奋得不得了，在周泽楷一路抱过来的时候，当然也忍不住站起来与他拥抱。

周泽楷抓着奖杯紧紧抱住了孙翔。

这一刻，他仿佛拥有了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