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琴魔和两个小矮人

忙碌的夏休期很快过去，新赛季转瞬将至，所有战队都进入了新赛季前紧张的恢复期。这个时间段俱乐部停止了一切娱乐活动，连与熟识的媒体之间的往来都被淡化，全身心地投入到对新赛季的准备当中去。以致于当这个震撼了全联盟乃至整个荣耀圈的爆炸性消息公布的时候，战队们的反应反而是最慢的——百花战队队长张佳乐宣布退役。

很多选手是记者的录音笔已经塞到面前才知道这个消息，惊讶得根本说不出话。不过好在这个时间段能进入俱乐部的都是比较熟识的媒体记者，见到了队员们的窘状也不会变成新闻发布出去。就连对这件事的反应，都是记者们一句一句引导着让选手们说出合适回答的。

一时间，“我们尊重他的选择”成了表态的主流。百花战队对张佳乐的突然退役没有做出任何负面反应，就连战队粉丝也都有志一同表示愿意等张佳乐回来。

他们说：“张队太辛苦了，他需要休息和缓冲，我们能理解。”

相比之下，职业选手们的反应看上去反而不那么有人情味。

都是同一个圈子的职业选手，他们都再清楚不过，不论是在赛场上曾经多么辉煌的选手，都总有退役的一天。退役与否是选手喝战队的双向选择，其他人并不能干涉什么。说到底，张佳乐只不过是结束了一段荣耀职业选手的生涯，开始一段新的生活而已。他的遗憾、他的失落都与其他人没什么关系，特别是在新赛季已经开始的时候。

但黄少天有点费解。这个人居然退役之后就消失不见了。从前当然也有过选手退役从此与电竞圈再无往来的例子，但是毕竟多年的对手喝朋友，至交总有那么一两个，除了魏琛那么没下限，总能打听到去向。转行也好，归于平淡也好，出国也好，总有消息能传到关心的人耳朵里。至于张佳乐……黄少天自认跟他关系还不错，在他退役消失了几个星期之后居然还没能打听到任何一点消息，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你说他会去哪儿呢？”黄少天趴在椅背上。他正跟喻文州私下研究上一轮常规赛的比赛录像。像每个赛季伊始一样，他们的所有对手都会让新人在常规赛中露面，大家互相研究，调整新的针对性战术。这些战术很快会演变成新人们的新秀墙，让初生牛犊们知道，姜终归还是老的辣。他们正看到的这一场正是百花战队的客场比赛，以职业角度来看，接替张佳乐操控着百花缭乱的二年级新生的表现实在很差强人意。团队赛上，百花战队的那个流氓角色比他出彩一万倍。这种落差让黄少天再一次想起杳无音讯的张佳乐，也不知道这人退役之后跑到哪去了。“就算要人间蒸发调节心情，时间也够长了吧？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退役之后要停赛一年。”喻文州将视频时间轴拉回去一点，看着百花缭乱错失反击的机会被对方的狂剑士一串连招清空血条。百花第七赛季是亚军，首轮对战的是上个赛季险些出局的末班战队，新赛季第一战的团队赛就打成这样，实在不怎么好看。要说与张佳乐的突然退役没关系是不可能的，但是在体谅张佳乐的舆论浪潮里，邹远更加不可能将失利的原因推在已经退役的前队长身上。这大概会是邹远最难熬的一个赛季，不知道他要多久才能恢复上个赛季的竞技水准。“百花这个流氓确实不错，他上个赛季一直没有上场？我对他没有印象。”

黄少天翻了翻去年用的那个笔记本，这些内容是他在整理，包括各家从没上场过的候补队员资料。不过他也不可能记得住那么多人，特别是他们几乎都没有在赛场上出现过。

找到那个名字，黄少天说：“一共上了两场，一场擂台排第二位，一场团队赛第六人。其实他上个赛季表现就挺不错的，百花怎么不考虑让他代替百花缭乱……”

说到一半，他就意识到这件事情不可能了。

百花不可能放弃百花缭乱，就好像蓝雨不可能放弃索克萨尔和夜雨声烦。之前孙哲平因伤病退役让百花痛失一臂已经是难以挽回的损失，接下来的两年都是依靠张佳乐的百花缭乱支撑起整个战队，在这个时候让百花缭乱让出战术中心的位置，那几乎等于重组整支战队了。

任何一个俱乐部都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

战术中心的交接应该是循序渐进的，没有哪支战队受得住先破后立带来的冲击。

看完视频，喻文州在本子上记了些什么，转头对黄少天说：“帮我叫李远进来。”

黄少天应了一声，从椅背上爬起来走出小会议室。

现在正是新赛季刚刚开始的时候，有太多新的资料需要他们去观察和消化，蓝雨自己也有新人，需要随时调节战术节奏以削弱新秀墙对常规赛积分的影响。他们有太多太多事情要忙，张佳乐退役之后的杳无音讯注定只能是他们生活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黄少天顾不上去多考虑，只能在偶尔想起来的时候给那个已经很久没有动静的手机号码和微信发发消息。至于喻文州，似乎根本没把张佳乐退役消失的事情放在心上。

他的眼睛和脑子里只有蓝雨新赛季的成绩，除此之外，其他所有事情都是不重要的。

 

蓝雨的新人与战队的磨合相当不错，他本身是活泼开朗的自来熟，黄少天和喻文州又是不吝夸奖的前辈，至于其他人就更好说话。李远在蓝雨简直算得上如鱼得水，只差每天请早茶以表达自己的澎湃心情。

新赛季的于锋进步更快，已经成为可以在赛场上独当一面的主力，而徐景熙喝林枫经过一年的捶打磨合之后也更加适应蓝雨的风格，或者说把自己融入了蓝雨的风格里。这个赛季常规赛的顺风顺水让他们总有一种冠军唾手可得的错觉——也可能，并不是错觉。

又一轮常规赛结束，蓝雨战队作为东道主将客场作战的对手送走，辛苦了一个周末的队员们各自回到宿舍房间休息。

在这个时候，黄少天敲开了喻文州的门。

他们的关系虽然恢复正常，但是已经很久没有在宿舍房间这么私密的地方独处过。喻文州开门就看到黄少天满脸的尴尬，但好在他的语言能力还在。黄少天说：“有点事我想跟你聊聊，算私事。”

算是私事，也就并不完全是私事。联想到刚刚结束的那场比赛，喻文州很快有了思路。他让开门口让黄少天进来。他们要聊的事情，确实不太适合去会议室或者训练室。

“你想说嘉世？”喻文州给黄少天拖了把椅子坐，他自己则坐在床上。黄少天身后的电脑上还暂停着比赛画面，是喻文州刚刚拿到的，刚刚结束的蓝雨客场对阵嘉世的比赛。嘉世的表现只能用“糟糕”来形容，虽然这一赛季他们看过很多场嘉世很糟糕的比赛，但是面对面地亲身实践则完全是另一回事。嘉世所有的弱点和弊端都暴露在他们面前，这对于蓝雨来说是好事，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敏感如黄少天肯定发现了事态的不对头，毕竟叶秋算得上他在职业圈最好的朋友之一。

聊聊嘉世的情况，是公事。

聊聊嘉世队内的状况和叶秋的处境，则肯定算不上公事了。

“嘉世是不是不太对劲？”黄少天问道。叶秋和苏沐橙的表现自然无可指摘，但是赛场上下的气氛可完全不像一叶之秋个人赛上的表现那么让人放心。

喻文州平静地笑了笑，“这不是很明显吗？个人赛和擂台赛的环节还说得过去，团队赛完全是一盘散沙，连最起码的战术解构都没有形成，如果不是账号卡和装备都还有从前积累的成绩，这支队伍根本不堪一击。”

这是嘉世今天给他们的印象。

也是这一个赛季以来嘉世给所有其他战队的印象。

那些还在新闻里煽情“曾经创立一个王朝的战队究竟怎么了”的记者，简直是没用脑子去分析过嘉世现在的情况。嘉世并没有怎么，选手仍旧是那些选手，优秀的选手仍旧优秀，但是链接那些选手、把他们凝聚成一股力量的东西，消失不见了。

这问题足以杀死一支战队。

叶秋不会不知道，嘉世的管理层也不可能不知道。

“你觉得会是什么问题？我夏休期过去的时候看着还好好的……也不能这么说，我过去只见到了叶秋和苏妹子两个人，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一切正常。”黄少天把所有的费解都写在脸上，清楚明白。

喻文州却没打算解决他的这些疑问，只是问：“前辈没跟你聊过吗？直接去问他不是更好？”

他的声音温和依旧，黄少天却能分辨出他与平时的不同。

喻文州生气了。说生气可能有点夸张，但肯定不怎么高兴。如果换成别人，这么细微的情绪变动黄少天肯定不会太注意，但是，谁要他是喻文州呢。黄少天虽然声称放弃了，可是对他的任何细微变化都还是密切关注着，对他的情绪波动敏感得不得了。他简直敢打包票，喻文州只要对他笑一下，他能从那个笑容里解读出两百多种不同的含义……

但都没什么意义，喻文州明显不想再跟他针对这些“私事”聊下去了。

“你说的挺有道理，”黄少天赶忙顺着台阶下来，免得两个人面对面太尴尬，“我回去问问他先，你好好休息。明天见。明早我请你喝咖啡，双倍豆奶不加糖还要一勺可可粉对吧？”

喻文州笑笑，起身要送他出去。

这简直是逐客。黄少天一直到回到房间都没弄明白，他到底是哪句话、哪个字触了喻文州的逆鳞，能让他们温和好说话的队长闹情绪。他上次看到喻文州这么冷淡还是在拍摄现场发情的时候，那时候……

黄少天甩了甩头，把温柔得无以复加、体贴留在他身边照顾他的喻文州甩出脑海。

他得找叶秋聊聊。

对，一定得找叶秋聊聊。

夜雨声烦

你怎么回事？还能不能打能不能打能不能打？

一叶之秋

哥怎么你了？不就输一场擂台嘛，之前又不是没输过。

夜雨声烦

次奥！谁跟你说这个了！我说你们团队赛！

对话框安静了好一会儿，安静得黄少天想要十八连抖发过去。

一叶之秋

团队赛怎么了？

黄少天愣了一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

他和叶秋不只是朋友，至少在每周一轮的常规比赛中，他们还是对手。即使叶秋跟黄少天关系再好，战队内部的事情也不可能对他说。更何况，以开赛后嘉世这几场比赛的表现来看，恐怕不仅仅是“战队内部问题”这么简单。

都是成年人了，他们用不着，也没必要对彼此的“工作”关心那么多。

夜雨声烦

输得惨啊［捶桌］回去检讨了没有？

一叶之秋

正检讨到一半，你不是就来了吗？

夜雨声烦

你妹！

一叶之秋

沐橙说谢谢你问她好，还给你买了几件新T恤，估计这周就寄到了。

夜雨声烦

［抓狂］

一叶之秋

呵呵

再聊下去大概也没什么营养，黄少天的手指在键盘上空敲了几下，敲出一句寓意深远的话。

夜雨声烦

别学张佳乐！

一叶之秋

放心，你退了哥还不一定退呢［得意］

黄少天又噼里啪啦地骂了几句，关掉对话框。嘉世的情况看起来虽然糟糕，但似乎还没有影响到叶秋。他不准备退役，总应该想一些其他的方法来调整队伍的情况。这种事喻文州做的得心应手，叶秋当了那么多年队长应该也不至于太差。

这么想着，黄少天终于滚上了他的单人床，抱着枕头共沉沦。

 

随着时间推移，北方城市渐渐开始入冬。等遥远的东三省飘了第一场雪，职业选手群里隔三差五就会被黄少天刷满蓝雨队员穿着背心短裤吃冰的照片。直播的时候也常有人短裤出境，房间名直接被北方的粉丝们自定义成了“蓝雨冻你一下”。

遇冷空气一同袭来的，还有年底的大幅动作：新区开放、冬季转会窗、全明星。

去年那么热闹的年会当然是没有了，但俱乐部为了全明星的投票还是很花了点力气。毕竟是全民关注的活动，多一个名额就多一份曝光度，整体票数提高对下一年的广告收入也有相当强的正面影响。出于这个考虑，战队这边又多了些额外的“业余活动”。耗时不长，但每个人都要出去露露脸，以这赛季表现最佳的二三年级新人为甚。像黄少天和喻文州这种地位牢固不可动摇的选手，反倒只要走个过场就够。

看着其他人跟粉丝热情互动，黄少天凑在喻文州身边跟他说悄悄话。

“于锋前几天接了个电话。”黄少天神秘兮兮地说。

喻文州想了想，反问：“百花？”

“这也能猜到？”黄少天震惊。

“邹远的表现不太行，他们可能会考虑重新启用落花狼藉。刚好今年提升等级上限，要提升装备也不至于落后别人太多。大春他们新区开荒恐怕要比较辛苦了，还有神领那边。有时间可以让训练营过去帮帮忙，我们不是有固定的奖励系统吗，可以在基础系数上提高百分比。我们要武装十几张账号卡，材料紧缺。”

这确实是个问题，每到新区开荒的时候，网游里就会打得热火朝天，各大俱乐部的所属公会都在新区发展自己的势力、网罗新人，有时候还会被迫向战队求援——材料是装备提升的必要条件，而装备是明星角色赖以生存的必需品。去掉那些闪闪发亮的银武，光凭犀利的操作，想在职业赛场上占到便宜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黄少天立刻给训练营群里刷了几条微信，又很快反应过来话题被喻文州带跑了，“不对，我是想说，百花干嘛放着唐昊不用，非要打狂剑的主意？”

这是个老问题了，只不过上次说的是德里罗可以取代百花缭乱的位置，这一次，刚刚有希望上位的德里罗又要被复出的落花狼藉挤回到原来的位子上。

战队的人员安排没有公平可言，作为对手，黄少天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是作为职业选手，他深深觉得百花对唐昊的处理浪费了唐昊的能力和天赋。如果留在百花仍旧要接受这样的安排，唐昊不如转会算了。

喻文州问：“如果于锋打得比你好，你猜俱乐部会不会为了他放弃夜雨声烦？”

上一秒还在为唐昊打抱不平的黄少天立刻反驳，“他怎么可能打得比我好！”

这是对他自尊的挑衅！

喻文州没有他这么激动，只是补充：“我是说如果。他有取代你或者我的希望吗？”

于锋在蓝雨的地位有点接近在百花的唐昊，甚至比唐昊还糟糕一点。毕竟落花狼藉目前还只是一张空账号卡，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操作者，德里罗还是有希望作为百花的第二人站在战场上的。一旦邹远的状态持续走低，唐昊能够有机会上位也说不定。而蓝雨这边，喻文州和黄少天都是四赛季的选手，正值当打，索克萨尔和夜雨声烦又是蓝雨不可取代的战术中心。于锋在蓝雨的地位眼看是不可能提升了，除非他等到喻文州和黄少天当中有一个或者两个人退役。

一个六赛季的选手，要等两个四赛季的前辈退役，谈何容易。

黄少天开始紧张了，“……他不会真的想走吧？”

喻文州比他看得开，反应也更理智平静，“人各有志，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们也并没有立场说什么。不过他现在也还只是接了个电话，别太放在心上。”

黄少天抿起嘴，没再多说。

冬季转会窗渐渐逼近，他的神经绷得比谁都紧，虽然他明知道于锋不可能已经敲定了转会。如果真的敲定了，喻文州一定最早得到消息，一定会提前安排好人员和战术的调整。既然这些变动都没有发生，就代表于锋不会走，至少在今年还不会走。

这颗心还悬在半空没放下，联盟中突然又爆出了一个在黄少天看来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的消息。

嘉世战队队长叶秋，宣布退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