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琴魔和两个小矮人

去外设店的路黄少天很熟，本来也是他跑得最勤。那个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实在算不得近。毕竟要拿东西，尤其键盘之类的分量并不轻，黄少天从前都是叫车来回，这次喻文州跟他一起，他站在大门口想了想，问：”要不要开车？”

俱乐部自然有配车，偶尔他们去比较远的地方开会或者应酬都会借用。

喻文州看了看晴朗的天，摇头，”走一走吧，就当锻炼身体。回来再叫车。”

黄少天不置可否地把手插进了牛仔裤的口袋里，迈开步子。

喻文州隐晦地在QQ上约他出来，又没说要聊什么，既然不开车，走到外设店的路可不算近，他们恐怕有一大堆话题可以聊。但具体会聊些什么，黄少天实在没有头绪。疑问在脑子里叠加了十几层，黄少天反而冷静下来，他本来就是善于在混乱的情况下犀利捕捉机会的选手，又很清楚自己在心机这两个字上实在不是喻文州的对手，索性暂时放置着冷处理，等喻文州开口。

虽然已经是中秋之后，G市却还是热得厉害。这个钟点，西晒伴着接近晚高峰的车流尾气把马路蒸得滚烫。喻文州从他们常采购零食和冷饮的店拿了两瓶冰水，其中之一递给黄少天。他拧开自己的这一瓶喝了两口，跟上黄少天的脚步。

他问：“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毫无新意的开场方式。

黄少天默默地想。作为队长，喻文州是有立场关心队员的家庭是否出现问题的，可是他一点也不打算把家里发生的那些事情告诉喻文州。虽然不怎么赞同他Alpha母亲的说法，但有一点他是承认的：经历过之前的那么多事情，他现在面对喻文州的立场总会不由自主地有些卑微。他太容易满足，也太容易希冀喻文州给他更多。就好像现在，他一方面兴奋于喻文州对他的关心，期望喻文州能关心得更多一点，另一方面却认为这样的关心已经是喻文州对他超乎寻常的表达，他应该满足。这不是什么好事，当然也不应该愈演愈烈。

黄少天轻轻说：“没什么。”

他不愿意说，喻文州也没有深究，这是一个队长关心队员时候应该把握的尺度。他沉默片刻，很快转了下一个话题：“昨晚来接你的，是新男朋友？还没听你提起过。”

这就是朋友之间的闲聊了。

黄少天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印象中喻文州最后一次用苏沐橙打趣他已经是很久以前，那时候他们还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之后，黄少天的每一次相亲、约会，喻文州都仿佛并不在意，也很少提及，除了那次他误以为黄少天会夜不归宿在训练室等到了凌晨。听到喻文州这样的说法，黄少天一瞬间有些混乱，他是乐于把这个问题理解成超越朋友关系的关心的，可是事实并不是喻文州想象的那样。那是他的哥哥，虽然确实是个Alpha。蓝雨没人见过他的Alpha兄长，不知道是喻文州亲自看到了他被人接走的情形还是被人告知——对他们来说，喻文州的猜想很有道理，可是……

喻文州很快向他解释：“值班的保安看到了，我已经让他帮你保密。”

作为半公众人物的Omaga，情感问题总是别人关注的要点，总有人关心着他们什么时候有了一个Alpha然后离开大众的视野。黄少天是蓝雨的主力，在这方面的保密工作当然也就更为重要。但黄少天根本不在意这一点，他跟那位总裁出双入对的时候从来没有遮掩过，现在他担心的重点当然也不会是这个。

他想了想，狡黠地笑笑，模棱两可地说：“可不是谁都能当我男朋友。”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更加不去纠正喻文州的错误认识。他有点期盼喻文州因为这个感到介意，或者是做出一些其他超越朋友关系的行为。

喻文州仿佛没发现他这点小聪明，仍旧平静地说：“如果跟他的关系不好，尽量不要两个人单独出去。如果他强迫你，可以叫保安。”

“哦。”

喻文州会这样说，一定是保安看到了他面对Alpha兄长时候变脸的全过程，一厢情愿地理解成他们关系不好他却不得不赴约。黄少天一路上一直盯着喻文州，希望他能说出比如“你也可以给我打电话”之类的。

可是喻文州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们后来又隐晦地说起了于锋。黄少天一点也不想提起这个人，语气和情绪都差到了极点。喻文州也发觉他的心情变得糟糕，转而聊了聊复出的魏琛，去而复返的叶修和张佳乐。

总之没有黄少天想听的话题。

他一路阴沉着脸，直到走进外设店才又恢复惯常的笑容，兴致勃勃地跟老板打招呼。时间已经很晚，店里已经准备收工了，几个店员拿了他们写好的单子到仓库去配货，留老板在店面里跟他们寒暄。

毕竟是合作多年的供应商，老板自如地跟他们两个闲聊。黄少天的话尤其多，喻文州偶尔才能插进来一两句。说到热闹的地方，老板突然感慨：“上次你们一起来还是好多年前呢。”

此话一出，两个人不约而同开始回想他们上一次一起来外设店是什么时候。这一回想，就直接回溯到了六七年前——彼时他们都还生嫩，总会犯些无伤大雅的小错误，即使偶尔伤了大雅，俱乐部和粉丝也会看在他们年轻而且实力强劲的份上原谅过去。也正是因为这个，他们犯下了有史以来恐怕是最严重的一次错误。

那段时间他们加练十分频繁，经常两个人在训练室里肩并肩坐上整夜。没有感情包袱，没有心思隔阂，一切都为了更好的比赛成绩。这样的忙碌中，某一个春天的深夜，他们关了电脑相携去睡觉，不知道是谁忘了关训练室的窗户，结果当天夜里回南天来了，翌日一早大家吃了早饭准备开始训练的时候，见到的是湿漉漉的键盘、湿漉漉的鼠标、湿漉漉的机箱显示器，还有湿漉漉的训练室服务器。

其他东西还好，受潮的时候没有开机，几乎都全身而退，拆出来吹干换到另一间机房就可以正常使用。他们的键盘就没那么好运气了——机械键盘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进水受潮，那一个晚上的“温柔浸泡”加上没关总电源的弱电流让训练室里的键盘报废了大半，即使要检查是否能正常工作也要等上几天，大家不得不翻出自己的备用键盘来训练。于是一大早，喻文州和黄少天半是自告奋勇半是被发配地跑到了外设店，给所有的队友采购键盘。

 

机械键盘里大多有钢板，用料又厚实，一块键盘就有几公斤重。那时蓝雨还没有现在这么周全的配置，早高峰时间又叫不到车，外设店老板抱怨几句怎么让两个孩子来拿东西，找了两个赠品双肩包塞得满满登登给他们背上，塞不下的就装在购物袋里让他们提回去。黄少天的身高已经有176，喻文州倒是比他还矮一点点，黄少天就接了那个比较重的双肩包，声称照顾未成年人。喻文州也不跟他争强，自己去提了两个购物袋里比较重的那个。

回南天雾气蒙蒙他们走得很慢，路上黄少天瞧见一家卖牛杂的小店，立刻要求来一份。等回到俱乐部拆卸背包里的东西，黄少天才发现不知道喻文州什么时候偷偷调换了两个人的背包，负重走完后半程的路。

喻文州说：“好好保护你的手。”

那是黄少天从喻文州那里得到的，最真切的关怀和优待。

现在当然不需要再这样。店员们帮他们配好了东西，喻文州对着清单一件一件核对型号，把一部分拿出来通电测试。黄少天叫了车，在店里晃晃悠悠，突然说：“再给我拿个耳机。”他转头看看喻文州，说：“就你那个型号的。”

喻文州跟店员报了个牌子和型号，等店员又去仓库拿东西才问黄少天：“你不是说我那个夹耳朵吗？”

“隔音好，我又不会一直用。”黄少天耸肩。

喻文州笑笑，把拆出来通电测试的东西都收回包装盒里。很快他们叫的车到了，店员帮他们把东西放到后备箱去，店主也锁门闭店。晚高峰时间估计堵车堵的厉害，黄少天跟司机搭话教他抄小路走，避开车流量大的路段。喻文州插不上嘴，拿出纸巾递给黄少天擦汗，又要司机把空调关小一点。G市这个时间很热，湿度又大，热得人在外面的时候很难出汗，一定要坐到空调下面，憋在皮肤里的汗水才会冒出来。如果不赶快擦干，被空调的冷风吹上一阵子，第二天恐怕就要感冒。

黄少天忽然想起喻文州怕冷，让司机把本来就关得很小的空调又降了降风量。

他的汗开始哗啦啦留下来，整张脸都湿漉漉的，发梢也有汗湿的痕迹。喻文州把整包纸巾都塞给他，看他草草擦着汗，湿透的纸巾丢在前后座椅之间的垃圾盒里。

“少天。”喻文州突然叫他。

黄少天转过头，继续擦着自己满头满脸不停冒出来的汗水。

“如果之后有不方便跟家里说的事情，”喻文州轻轻地说，“可以打电话给我。”看黄少天的神情疑惑，擦汗的动作也动作顿了顿，喻文州又说：“毕竟可能会有危险，至少要有人知道你的行踪。”

这说法简直再谨慎不过。他们认识近十年，黄少天几时见过喻文州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顿时有些小小的自得，嘴角也扬了起来。

“知道了。”

 

晚饭后的训练结束，黄少天早早回了房间——昨晚没睡好，他准备今天早点睡，养养精神以免影响周末的比赛。可是生物钟使然，洗了澡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抱着手机不知道应该骚扰谁。如果在选手群里说话就会被喻文州发现，又不能找两位母亲或者是姐姐们……

想了想，黄少天拨通Alpha兄长的电话。反正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黄少天也不在意他知道的更多一点。

电话接通，根本不等Alpha说话，黄少天先把今天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跟他讲了个囫囵，然后问：“你说他是不是吃醋了？”问完不等Alpha回答，又径自给出结论，“肯定是吃醋了，他之前都不管我相亲交男女朋友的事。”

这倒是实话。

喻文州第一次关心他是不是交了新的男朋友，这让他不得不多想。喻文州又要他有事不方便跟家里说的时候给自己打电话，虽然表达的方式又谨慎又客气，可是已经远远超过了普通朋友或是战队队友应有的界限。黄少天几乎要从那几句话里提炼出喻文州对他的爱慕之情。

Alpha笑了一会，轻声问：“你确认了吗？”

“确认什么？”黄少天反应片刻，迅速摇头，“当然没有！这让我怎么问？你是不是喜欢我？你是不是吃醋了？哎，我是个脆弱的Omega，你让我去确认是什么居心？是我的哥哥还是他的哥哥？以为我现在跟妈吵架冷战就不能告状吗？”

Alpha笑得停不下来，“好好好，不应该让你去确认。然后呢？准备接受他了？”

黄少天沉默着。

他其实忽然有点生气：喻文州给了他很多希望，很多在这之前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奢望。可是这么久了，却没有任何一点点直白的表示。

又想了想，他突然愤怒地喊出来：“有种这辈子都别说他喜欢我！”

Alpha笑得更加停不下来了。黄少天气愤极了，连番跟他抱怨喻文州的种种不好，从强迫他吃秋葵到空调只能开27度，巨细靡遗。Alpha听得头晕目眩，连忙找个话题打断他：“其实以各方面条件来说，他比不上你之前那个总裁吧？”

黄少天有些费解，”干嘛要跟他比？”

“什么时候你开始用其他人跟他比较，就能说明你真的不那么喜欢他了。”Alpha说。

这大概是真理，黄少天也无从反驳。他在房间里静默着，听到听筒里传来Alpha似乎在跟别人打招呼的声音。时间虽然不晚但也已经入夜，他一个有家有室的Alpha总不可能还在外面呆着，尤其环境那么安静一点也不像应酬的场所。

“你在哪儿呢？”黄少天问。

“医院。”Alpha说。

黄少天立刻想到是怎么回事，“他要生啦？”

“还没，”Alpha说，“不过他最近一直不舒服，我担心阿姨照顾不及时，先来住着。”

“你要在医院陪床？”否则不会这个时候还在医院里。

“对呀，哪有让临产的Omega一个人呆在医院的。”陪床确实有点辛苦，但Alpha不觉得有什么。这是他的责任和义务，已经错过了前面两次，他不打算缺席第三次。

可黄少天不这么想。他一下子就想起小时候Omega母亲住院时候那张小小的家属床。他的Alpha母亲睡在上面尚且睡不安稳，更别提他兄长这么大的个子。他抱怨：“他怎么那么娇气！”

“是我心疼他。”Alpha说。

“呕——”黄少天发出呕吐的声音。

Alpha轻笑起来，“你究竟为什么对他那么不满？吃醋吗？”

黄少天暴跳：“靠，滚滚滚滚滚，谁要吃你的醋！我只是讨厌他好吗？大写的讨厌！他之前那样对你，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沉默一会儿，Alpha轻轻叹了口气，”我以为同是Omega，你会比较理解他的处境。”他的Omega经历了对于Omega来说最痛苦和最可怕的事情，历程长达几年。这中间有太多细节他甚至不忍心说给黄少天听。他总觉得两个Omega至少应该有一点共同话题，也该有一点物伤其类的感情，可没想到黄少天居然会这么反感他的Omega。

这些事情黄少天并不是不明白，也不是想不到。只是当事人是他血脉相连的兄长，他下意识并不想把这个Alpha放在那样的位置上去考虑，当然也没打算理解那个Omega的处境。这会儿Alpha自己提起来，黄少天嘴硬地说：“我又没让你去标记他。而且他不是同意跟你结婚了吗？你对他又没什么不好。”

Alpha问：“如果那位总裁这么对你呢？”

“杀了他！”黄少天毫不犹豫地说，然后又缓和语气：“我之后抽时间去医院看看他，以后也不会讨厌他了。伤春悲秋的一点都不适合你。”

Alpha笑笑，“等孩子出生之后吧。他最近精神确实不太好，脾气也糟糕，你来了说不定要跟他吵架。”

“好。”

“早点睡，晚安。”

“晚安。”